國有典章,家有模范,子孫世守,雖中材皆得以自立。故成周大訓與宗器并陳焉。前明萬歷間,陽羨何士晉先生著有宗規十六條,淺而易明,近而可守,謹述其有切于身世者十五則,重加厘定,載之譜首,以當大訓之垂云:
一、鄉約當遵也。
鄉約:孝順父母,尊敬長上,和睦鄉里,教訓子孫,各安生理,毋作非為。此六句包盡做人之理!凡為忠臣、為孝子、為順孫、為圣世良民,皆從此出。無論賢愚,皆曉得此文義,只是不肯著實遵行,故自蹈于過惡。祖宗在上,豈忍使子孫輩如此?凡吾族內,當各書一牌,尊奉于門屏冠冕處,使家眾子弟出入瞻仰,恭敬體認,共成美俗!
二、祠墓當展也。
祠乃祖宗神靈所依,墓則祖宗體魄所藏。子孫思祖宗不可見;見所依所藏之處,即如見祖宗一般。時而祠祭,時而墓祭,皆展現大禮,必加敬謹。凡棟宇有壞則葺之,罅漏則補之;垣砌碑石,有損則重整之,蓬棘則剪之;樹木什器則愛惜之?;虮蝗饲趾ΡI賣盜葬,則同心合力復之?;紵o忽小,視無逾時,若稍緩延,所費愈大。此事死如事生、事亡如事存之道,族人所宜首講者!
三、名分當正也。
非族者辨之,眾所易知易能也;同族者實有兄弟叔侄名分,彼此稱呼自有定序。挽近世風俗澆漓,或狎于褻昵,或狃于阿承,皆非禮也!故拜揖必恭,言語必遜,坐次必依先后。無論近族遠族,俱照輩分序列。情實親洽,心更相安;名門故家之禮,原是如此!又有尊庶母為嫡、躋妾為妻者,大乖綱常,反蒙詬笑!
四、宗族當睦也。
睦族之要有三:曰尊尊、曰老老、曰賢賢。名分屬尊,行者尊也,則恭順退遜,不敢觸犯。份雖屬卑,而齒邁眾老也,則扶持保護,事以高年之禮。有德行,族彥賢也。賢者乃本宗楨干,則親炙之,景仰之,每事效法,忘份忘年以敬之。此之謂三要!又有四務:曰矜幼弱,曰恤孤寡,曰周窘急,曰解紛競。幼者稚年,弱者鮮勢,人所易欺,則矜之;一有矜憫之心,自隨處為之效力矣。鰥寡孤獨,王政所先;況乎同族,得于耳聞目擊者乎?則恤之;貧者恤以善言,富者恤以財谷,皆陰德也。衣食窘急,生計無聊,命運亦乖,則周之;量己量彼可為,則不必望其報,不必使人知,吾盡吾心焉。人有忿則爭競,得一人勸之氣遂平,遇一人助之氣愈激,然當局迷者多矣;居間解之,族人之責也,亦積善之一事也。此之謂四務!
五、譜牒當重也。
譜牒所載,皆宗族、祖、父名諱。孝子順孫,目可得睹,口不可得言;收藏貴密,保守貴久!如有鼠侵油污、磨壞字跡者,族長同族眾即在祖宗前量加懲戒,另擇本房賢能子孫收管?;蛴胁恍ぽ?,鬻譜賣宗,或謄寫原本,瞞眾覓利,致使以贗混真,紊亂支派者,不惟得罪族人,抑且得罪祖宗!眾共黜之,不許入祠;會眾呈官,追譜治罪!
六、閨門當肅也。
男正乎外,女正乎內,圣訓也。君子正家,取法乎此,其閨門未有不嚴肅者??v使家道貧富不齊,如馌耕采桑、操井臼之類,勢所不免,而清白家風自在?;蛴胁恍夜丫?,則丹心鐵石、白首冰霜,如古史所載貞烈婦女,炳耀后先,相傳不朽,皆風化之助;亦以三從四德、母訓夙嫻養之者,素也。若徇財妄娶門閥不稱、家教無聞,又或賦性不良、兇悍妒忌、傲僻長舌、搬弄是非,皆為家之索罪,坐其夫。至若虐遇公婆、私溺子女、后妻凌前子、妒婦絕妾孕,尤罪不容于死者也。族有此等,眾共出首,毋自隱忍,以致釀成巨禍!又人家有關防內外者,止計較外來男子,而不知外婦為尤甚!蓋此輩多窺探人意,其為長舌,铦于利刃。即同宗至親,彼此家婢往來通問者,亦宜貴簡。近今人家有托在肺腑至親,而男婦同席、笑語一堂者,俱非美俗,尤宜預防!
七、姻里當厚也。
姻者,族之親;里者,族之鄰。遠則情誼相關,近則出門相見。宇宙茫茫,幸而聚集,亦是良緣。凡事皆當從厚,通有無,恤患難。若恃強凌弱、倚眾暴寡、靠富欺貧、捏故占人田地風水、侵山林疆界、放債違例過二分取息,此皆薄惡兇習。天道好還,所宜急戒,毋自害兒孫也!
八、職業當勤也。
士農工商,所業雖不同,皆是本職。勤則職業修,惰則職業隳。修則父母妻子、仰事俯畜皆有賴;隳則資身無策、不免姍笑于姻里。然所謂勤者,非徒盡力,實要盡道。如:士者,則須先德行,次文藝;切勿因讀書識字,舞弄文法、顛倒是非、造歌謠、匿名帖;舉貢生監不得出入公門有玷行止;仕宦不得以賄敗官貽辱祖宗!農者,不得竊田水、縱牲畜作踐、欺賴田租!工者,不得作淫巧售敝偽器什!商者,不得紈绔冶游,酒食浪費亦不得越!四民之外,為僧道、為胥隸、為優戲、為榷賣屠宰。若賭博一事,近來相習成風,凡傾家蕩產、招禍速釁,無不由此犯者。宜會族眾送官懲治,否則罪坐房長!
九、賦役當供也。
以下事上,古今通誼。賦稅力役之征,乃國家法度所系。若拖欠錢糧,躲避差徭,是為不良之民,連坐里長。惱煩官府追呼問罪,甚至枷號。身家被虧,玷辱父母,又不準得事,仍須賦役完官,是何算計?故勤業之人,將一年本等差糧先要辦納明白,上不欠官錢,何等自在?亦良民職分所當盡者!
十、爭訟當止也。
太平百姓,完賦役、無爭訟,便是天堂世界。蓋訟事有害無利,要盤纏,要奔走;若造機關,又壞心術。且毋論官府廉明何如,到城市便被歇家;撮弄到衙門,便受胥皂呵斥;伺候幾朝夕,方得見官;理直猶可,理屈到底吃虧,受笞杖,受罪罰,甚至破家、亡身、辱親;冤冤相報,害及子孫??傊畡t為一念,客氣時不可不慎。即有萬不得已,私下處不得,沒奈何問官,只宜從直告訴,切莫捏造坑蒙,以致又要招回再問,延誤不可終訟。此為錦囊妙策,須要自作主張,不可聽訟師棍黨教唆,財被人得,禍自己當。省之省之!至于本族相爭,則贏固吾族,輸非他姓,何苦以一門骨肉自相噬嚌乎?凡有是非,判之宗長,慎勿冒昧家訟也!
十一、節儉當崇也。
老氏三寶,儉居一焉,而世顧莫之肯行,何哉?其弊在于好門面一念始,如爭訟好贏之門面,則鬻產借債討人情,不顧利害吉兇禮節。好富厚之門面則賣田嫁女、厚賂聘媳、鋪張發引、開廚設供、倡優雜沓、擊鮮散帛、浪用綾紗。又如招待貴賓、宴請新婿、許愿祈福,力實不支,設法應付,莫如挖肉補瘡,所損日甚!此皆惡俗,可憫可悲。噫!士者民之倡,賢智者庸眾之倡,責有所屬,望之勉之!
十二、門戶當撐也。
大丈夫尚欲戮力王室,而自家門戶豈可不為撐持?而忍坐視其弊乎?蓋人家之興者不常興,而廢者亦豈常廢?興而不撐持即廢矣,廢而能撐持即興矣。興廢固由于天,而撐持之力實在于人。人能知得此意,克勤克儉,凡有廢墮,一一修舉?;蛴龌茧y來臨,宗主總其大綱,支庶同心共濟,協力幫扶,以保宗祀。切不可延拖畏縮、萎靡不振,而反取人恥笑!
十三、四禮當行也。
先王制冠、婚、喪、祭四禮,以規范后人之言行也。冠禮久廢,難以復古。而婚嫁、喪葬、祭祀,亦多不合乎禮者。今試言其大要:婚則禁同姓,婦女禁改嫁;雙方毋違愿而配,豪俠毋以儒士而締,權宦毋以良善而贅,貧賤毋以少年而甘心于敗柳殘花;女未及笄無過門,夫亡無招贅;受聘擇賢愚,門第辨良賤;毋貪下戶貨財,將女許配,作踐骨肉,玷辱宗祊。喪則惟竭力于衣衾棺槨,遵禮哀泣,棺內不得用金銀玉物;吊者只待素飯,不宰殺生靈、盛設酒筵;喪服未除不嫁娶、不考試、不聽樂、不赴宴,缞绖不入公門;葬必擇地,避五患,不得拘泥風水邀福,以至終身不葬、累世不葬;不得盜葬,不得侵祖葬,犯律重罪。祭則聚精神、致孝享,內外一心、長幼整肅;器物無須繁雜,不得有非禮之舉;如設齋醮、做道場等類,僧道喃喃、鼓樂嘈嘈,實與游戲無異,先王制禮何嘗有此?!
十四、蒙養當正也。
父母無不知教訓子孫者。惟其所以教,與子孫之成立者,常相反也。蓋子孫之成立以勤,而父母憐之以惰;子孫之成立以儉,而父母導之以奢;子孫之成立以安,而父母遺之以危;子孫之成立以約,而父母任之以放;子孫之成立以勤,而父母憐之以惰;子孫之成立以正,而父母驅之以邪;是知教而不知所以為教也。教子孫無先于耕讀兩事,顧讀書之法,具有先哲宏規、良師嘉訓;惟務農者必使知拾草如拾金、趨時如趨利、鋤莠如鋤盜、遴佃戶如遴將才。又古禮:名子,不以日月、不以國家、不以隱疾、不以山川,亦不可與古先圣賢同名,但只名以理學之字,使之顧名思義可也!
十五、習俗當反也。
世俗有父子異居者,或有不得已之情,乃亦有同居異爨者。獨不思吾之身吾父母之身也,故與之分爾。汝析七箸,各食其食,各享其有,如路人。然可乎?不可乎?假當食時,親猶未食,吾能下咽耶?當親食時,不知是否于心安耶?夫妻以秦晉而同牢,父子屬毛里而互異,根本之地薄已如此,更有何處可與人厚?雖習俗相沿,不可視為細故也。又兄弟以財產相爭訟者,世俗往往有之,恬不為怪。此如兩人爭一玉扈,各將其半,雖奪得在手,無益于用,徒自取戮辱而已!